【人物名片】
徐长青,1988年毕业于厦门大学考古专业,毕业后在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从事考古发掘和文物保护工作。历任考古研究室主任、副所长,现任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,研究员,《南方文物》主编。省政府津贴专家,省百千万人才,省中青年文化名家。国家文物局重点文物保护工程评审专家,省文化高级专业技术资格评审专家。
一、初识厦大
对徐长青来说,报考厦门大学考古专业完全是一个巧合。“因为我自小在农村长大,对外面的很多事情都不了解,在报考大学的时候,也不知怎么选,只是想做点单纯的学问,校长大笔一挥,帮我报了厦门大学考古专业。”然而一到学校,徐长青就傻眼了:这才知道厦大考古专业是属于历史系的(后改为人类学系),而自己高考的所有科目中,历史得分最低。还好后来发现,虽然基础有些薄弱,但考古更需要优秀的实践能力和操作能力,因此历史知识的薄弱并没有构成学习考古的一个重要障碍。徐长青本科班主任吴诗池这样评价他:“他是班长,在学生中动手能力很强。”
和其他专业不同的是,考古专业的学生在完成理论课程学习后,需要下农村进行半年的田野考古实践,因而动手能力在考古中格外重要。检验动手能力的基本办法就是挖探方。挖探方不是简单地挖土,需要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挖好土:墓葬怎么找边、墓葬分布情况怎么样、探方地层堆积反映了古代什么样的遗存,这不但需要有较为扎实的生活常识,还要有良好的空间思维和逻辑思维能力。当时的很多同学,连锄头都不会拿,挖掘对他们来说是一件苦差事。而出身农村的徐长青对泥土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,探方总是挖得整整齐齐,地层判断得很精准。一天的工作结束后,徐长青还要对当天发现进行及时记录,并且形成原始的文字资料、图片资料,之后还要形成一个科学规范的考古报告——判断地层的成因情况,推测历史人类生产生活活动等等,为了画好一幅地层图,徐长青经常加夜班加到天亮。
虽然很辛苦,但在田野考古实践的过程中,也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情。在工间休息时,徐长青和班里几个身强力壮的同学经常和当地农民进行挖土比赛,别有一番趣味。此外,在农村最大的乐趣就是和老乡比酒喝。“一天工作结束后,老乡会邀请我们到他们家里喝酒。那时候农村还没通电,一到晚上村子黑灯瞎火的,我们就穿着套鞋,拿着手电筒,小孩子们见到城里的大学生来了,欢声雀跃地围着我们,一行人热热闹闹走到老乡家里,老乡就拿出珍藏的自家陈酿一起喝酒聊天,一天的劳苦也就随之飘散。”
二、考古风云
本科毕业后,徐长青没有立即投身考古事业,而是准备到江西广播电视台当记者。这时,班主任吴老师的一番话点醒了他:“吴老师跟我说去电视台不如去考古所,做考古以后可以成为受人尊敬的考古专家,而且是越老越吃香呢!这也是支撑我在考古行当坚持下去的动力之一。”于是,徐长青放弃了进电视台的机会,报考江西考古所,坚定地投入了考古事业中,一干就是二十八年。
回顾二十多年的考古生涯,徐长青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考古经历是1989年参加的新干大洋洲遗址发掘。新干大洋洲遗址位于江西省新干县大洋洲乡一带,当年9月份大洋洲乡组织了数千民工维修赣江大堤,在取土的过程中发现了该遗址。当时,徐长青和江西考古所的同事正在附近一个墓葬进行考古发掘,“那天早上天还没亮,县领导就跑到我们工地上说大洋洲发现青铜器了,我们一听立马就赶过去了。”由于大洋洲文物刚发现时遭到了村民哄抢,公安局同志连夜收缴,徐长青一行人先看到的便是收缴上来的文物。“我一看还真是青铜器,这个我太熟悉了。”原来徐长青毕业论文和青铜器有关,对商代青铜器造型特点很熟悉。看到青铜器后,徐长青意识到这个墓葬的重要性,立即马不停蹄赶到现场,“我看到沙丘上分布了很多残破青铜器和残片,心里特别激动,心想‘天哪!我看到什么东西了!’”原来,长期以来历史学界和考古学界认为,在中原拥有高度发达的商周青铜文明的时候,整个南方地区尚处于“荒蛮服地”的原始社会状态,而新干大洋洲大量青铜器的发现,证明了早在3000多年前,赣鄱地区就有着较为发达的青铜文明,有着一个与中原殷商王朝政权并存发展的青铜王国,这一发现将改写南方的历史,甚至将改写中华民族的历史!徐长青和同事们立马投入现场的发掘,“当时设备简陋,甚至连照相机都没有,我就给发掘现场画图标记。”由于当时的保护措施有限,许多第一手资料没能及时获得,以至于学界对此众说纷纭,其遗址的真实性问题一直受到质疑。加之宣传不到位,让新干大洋洲遗址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和地位。提及此事,徐长青唏嘘不已:新干大洋洲本应是江西考古目前为止无法逾越的高峰,却最终因为资料提取科学性不足而成为了一件憾事。
基于此前车之鉴,在海昏侯墓的发掘过程中,政府调集了全国各方面专家,多学科介入,使得文物保护面貌有了根本性的变化。此时身为江西考古所所长的徐长青,担任项目总指挥和总负责人,主持南昌海昏侯墓以及侯国都城遗址发掘与遗产保护:“技术问题和具体工作由专家组和项目领队负责,我作为总指挥,主要对项目规划设计、项目进度、保护过程、研究过程、宣传过程进行全盘考虑。”新干大洋洲遗址的教训给徐长青带来的震动太强烈,因而在主持海昏侯墓发掘中,徐长青对墓葬及文物的保护和宣传更加谨慎和投入:“新干大洋洲遗址、曹操墓等教训太惨痛,在刚发现海昏侯墓时,我们没有声张,在确定墓主真实身份后才进行宣传,避免了负面效应。”海昏侯墓出土文物在发掘期间进行展示,在全国也是很鲜见的例子,但徐长青认为这是必须的:“刚开始我们也是如履薄冰,文物离开原来的水土后会有很多改变,但是文物展示作为公众需求的一部分,我们决定坚持下来,当然,我们一定是把文物安全放在第一位考虑的。”虽然如此,在展览中仍不免受到质疑,徐长青表示,在这个过程中,“考古工作者会听到很多杂音和非议。在发掘过程中,要学会和媒体及公众打交道,获取他们的支持,并不断改进我们的工作。”
三、闲话日常
“在所有专业中,考古是最长寿的专业之一——我们呼吸农村天然的空气、吃着田里新鲜的蔬菜,经常和村里大队书记一起喝半天的劣质啤酒、一起讨论工钱。”徐长青笑言道,这看似调侃的话恰恰反映了考古工作常态。
与荧屏中的神秘刺激的考古探险不同,现实中,考古的日常是略有些枯燥的。经常是日复一日的挖掘、记录、整理,远离城市,消遣活动也很少。徐长青回忆说:“我参加工作那会儿,工作条件很差,没有厕所,也没手机、电视机,工作外消遣活动也很少。现在条件好多了,但是常年要呆在工地,生活也相对单调些。” 风吹日晒、寒冬酷暑,每天都要进行田野工作,因此考古工作者经常风尘仆仆:“我们那时候流行一个说法:考古专业的人远看像要饭的,近看像抓蛇的。”——考古现场多在乡间,很多地方是不通车的泥巴路,走路时大多穿球鞋,踩到泥巴灰不溜秋的,一身斑斑点点的泥点,背着装满工具鼓囊囊的蛇皮袋,远远望去像讨饭的。有时为了判断地形,考古工作者拿着棍子在地层敲敲打打,像在抓蛇。提及此,徐长青还说到一个趣事:“有一次考古过程中有一个领队,他要去招民工,当时高速公路也在招民工,结果我们队长去的时候被人家项目办当民工去征用了,他说他是来招人的根本没人信——哪个招人的‘领导’脏兮兮的一身泥巴?”考古之辛劳可见一斑。
除了日常工作外,考古工作者还要经常跟村民打交道,解决用工、用地、劳务纠纷等问题。考古要求体力量比较小,但很耗时间,一般要耗费七八个小时。有时候雇佣的务工人员会偷懒,和考古工作者产生摩擦:“天气热的时候,有的老乡借口休息一下照看家里的老人小孩,结果一下午都没回来,就很耽误我们的工作。”
出于工作需要,徐长青经常出差,在工地一呆就是大半年,只有过年才有时间回去。“有一次我回家,刚要推开家门,儿子堵住门不让我进,问我‘爸爸你什么时候走’。因为我常年不在家,一回来呆不了几天就又要回工地了。”这也让徐长青对家庭心怀歉疚,因而他一回到家里都很勤快,积极做家务事,更是烧得一手好菜。现在交通便利,回家方便很多,每逢假期徐长青就争取多回家看看。
在这个过程中,虽然有这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,但在徐长青看来,考古仍然是一件有无穷趣味,值得自己坚持不懈去上下求索的事业。“考古就像是看无字天书,每天不断去挖掘,每天都有新鲜资料新鲜的东西。”正是对考古的热情和浓厚的兴趣,让他坚持下去,并不断前进,取得了丰硕的成果。
四、余心所向
毕业后,徐长青对母校念念不忘。06年厦大向他发出回校任教的邀请,徐长青非常激动,马上办理了离职申请,本以为很快就能回到母校怀抱,然而由于原单位不肯放人,直到08年该政策截止之时,档案问题仍迟迟解决不了,回校之事只好作罢,就这样徐长青在毕业二十年之际与母校擦肩而过。回校任教之事未竟,厦大情结始终未泯。怀着这样一份心情,在儿子高考填志愿的时候,徐长青让孩子填报了厦门大学,也成为了厦大人一份子。
四年的厦大生涯,对于徐长青来说,不是结束,而是一种开始:虽远在江西,徐长青仍然非常关注厦大学子动态。江西考古所是厦大传统友好单位,每年都有一批厦大毕业生来这里实习,他自己更是带了不下十届毕业生。
值厦大95周年校庆之际,面对母校邀请,虽然考古任务繁重,徐长青仍抽身前来,向母校学子办《走近海昏侯》讲座,并参与人文学院举办的东南考古研讨会,为母校考古学科发展积极建言。今年,徐长青被聘为厦大的兼职教授,也算弥补了当年未能回母校任教的遗憾。
时隔多年,再次回到厦大,徐长青对母校的热爱依然不减,他坦言:“厦大对我的影响是终生的。无论何时,只要母校需要,我都会倾力帮助,对母校的学科建设,和其它各方面的支持自己都是责无旁贷的。”
考古这本“无字天书”,徐长青将用毕生的精力将它“读”下去,与厦大的缘分,亦将长久地持续下去。在今后的岁月中,厦大学子将在五湖四海,再续辉煌,天之涯,海之角,都将遍布厦大人的脚印,为社会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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